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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旭东 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
【摘 要】文章回顾了我国的电信产业所取得的辉煌成就，重点讨论了取得辉煌成就的主要原因、目前面临的主要挑战和应对挑战的国家政策与企业战略选择三个主要问题。
【关键词】通信企业 国家政策 企业战略 TD-SCDMA
收稿日期：2010年1月20日
1 我国电信产业所取得的辉煌成就及原因分析
回顾从上世纪80年代到现在的发展历程，我国的通信企业，无论是运营商还是设备企业，都已经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以电信服务业为例，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这个行业实际上严重制约了国民经济的发展。设备行业的情况类似，由于国内电信设备难以支持电信服务业的发展，被迫向国外企业全面开放电信设备市场。这种情况从上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有所改变，其标志是1991年底巨龙HJD04大容量数字程控交换机的研制成功，紧接着是华为、中兴、大唐大容量数字程控交换机的突破。现在的情况是，我国已经拥有世界上最大、也是最先进的电信网络之一，为国民经济的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从电信设备产业看，华为、中兴已经成长为世界一流的电信设备供应商。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2009年TD-SCDMA的大规模产业化使中国的电信产业真正开始建立起以本土企业为主导的产业链。这是一个历史性的变化。这是因为，根据哈佛大学商学院Porter教授(1990)的研究，发达国家在全球范围内具有竞争力的企业，它们的竞争优势与企业自身的资源和能力有关，但是，同样重要的是基于本土的产业支持体系和完整的产业链的支持：高水平的相关产业和企业(比如零部件供应企业)的支持；高水平的生产要素的支持；高水平的市场需求的支持；以及有效的政府政策的支持。美国的计算机产业长盛不衰，根本原因在于有一个完整的产业链，本土企业和用户之间相互影响、相互支持。著名创新专家Lundvall也指出，在技术迅速变化的情况下，设备生产企业与设备使用企业之间经常进行面对面的交流是设备使用企业取得和保持竞争优势所必须的，而共同的文化背景是这种交流的重要基础 (1992)。
为什么我国电信产业能够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
第一，从企业战略上讲，最主要的是我国的电信设备企业真正把自主技术创新当成了企业发展的根本条件，敢于冒风险，敢于在技术开发上进行大的投入，愿意为高素质的人才提供优厚的待遇和良好的发展环境，从而在自主技术创新方面取得了突破。相反，我国绝大多数企业在技术来源上受制于跨国公司，在经济日益国际化的情况下，生存和发展的能力亟待加强。我国的电信设备企业，由于拥有自己的核心技术，不但可以更好地利用外部技术，更可以同时采用“低成本+差异化”的竞争战略，在同跨国公司的竞争中处于极为有利的地位。这也意味着，我国的电信设备企业必将成为世界电信设备产业的领导企业。
第二，从政府政策方面看，我国电信产业能够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政府对本土企业的大力支持。比如，在本土企业在大容量数字程控交换机的开发上取得成功以后，我国政府通过组织运营商订货协调会的方式，有效地帮助本土企业在市场上站稳了脚跟。在市场高度开放的情况下，没有这种帮助，本土企业的发展将会处于极为困难的境况。
TD-SCDMA 的例子更说明了政府大力支持本土企业进行自主创新的重要性。实际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少数人相信TD-SCDMA的技术先进性，更多的是怀疑和不信任。正是由于政府的大力支持，TD-SCDMA才有了今天的良好局面，更为我国在LTE和4G上面取得更大成就打下了基础。换句话说，在经济日益国际化的情况下，为了支持本土企业的发展，政府必须对本土市场保持相当的影响和控制。
2 我国电信产业所面临的巨大挑战
在看到巨大成就的同时，也需要看到我国电信产业面临的巨大挑战。具体而言，主要是两个方面： 一是我国电信设备企业的国外发展环境有可能发生比较大的变化，贸易保护正在抬头；二是国家政策仍然存在不少不清楚、甚至相互矛盾的地方。下面分别进行说明：
第一，发达国家贸易保护正在抬头。最近，欧洲金属工人联合会和欧洲电信设备商下面的欧洲雇员委员会向欧洲议会提交请愿书，要求从政策方面支持欧盟电信企业的发展。请愿书指出，欧洲企业的市场份额在下降，比如无线通信设备市场方面，2008年第3季度，欧洲厂商占EMEA(欧洲、中东和非洲)82%的市场份额，中国厂商仅占12%；到2009年第3季度，中国厂商达到24%。在光纤网络方面，2008年第3季度欧洲厂商的市场份额为52.2%，中国厂商为19.5%；2009年第3季度，欧洲厂商为48.4%，中国厂商23.3%。
请愿书指出，欧洲厂商市场份额下降的后果非常严重。比如，正在丧失技术优势和技术独立性，因为这加强了中国企业对欧洲顶级研发团队和研发精英的吸引力。又比如，欧盟的安全受到威胁，因为电信网络是国家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危机来临时，各成员国必须依赖于他们的网络(无论是政治危机、环境危机，还是自然灾害)；欧洲还必须考虑到军事方面的可能影响，将网络控制权授予一个非欧洲组织有很大风险。
请愿书还提出了应该采取的措施：(1)支持本土电信标准，在高速无线、移动电视和WEB2.0技术方面制定欧洲自己的标准；(2)借鉴20世纪90年代的RACE和ESPRIT计划使欧洲在GSM领域处于领先地位的成功经验，象在2009年第三季度将1800万欧元的资金分配给高速无线网络的研发一样，在欧盟层面对研发进行比较大的支持；(3)促进“公平贸易”，应对华为、中兴等企业市场份额的进一步扩展。
第二，国家政策的不确定性。除了外部威胁，我国的电信政策也有不少需要进一步思考的地方。比如，在对外政策方面，设备领域早已高度开放，这种情况是否需要变化？特别是当别人保护自己的市场时我们应该怎么办？服务领域我们尚没有真正开放，是否要高度开放？开放的利弊得失是什么？在竞争政策方面，如果“三网融合”真正可以实现，三家大电信运营商同时存在的状况是不是合理？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现有的竞争政策与自主创新政策存在很大矛盾。为了促进竞争，现在是三大电信运营商相互竞争，而且是多技术标准和技术体系同时存在。自主技术创新已经成为国策，但是并没有明确的政策信号保证自主技术(比如TD-SCDMA)居于主导地位，而是TD-SCDMA、WCDMA、CDMA2000“公平竞争”。
3 国家政策与企业战略
如何有效应对各种挑战，保持我国电信产业的健康发展？下面我们从国家政策和企业战略两个方面分别加以说明。
第一，国家政策。核心是解放思想、更新观念、处理好保护与开放的关系。前面提到，我国在电信设备领域早已高度开放，但是，如果发达国家实施贸易保护，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我们的基本观点是，现在已经到了进一步解放思想、更新观念、实事求是的时候了。长期以来，我们对经济开放过于强调其有利的一面，回避、甚至否认其不利的影响。这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实际上，对发展中国家而言，相当的市场保护是本土企业生存和发展的基本条件。
以日本的经验为例。根据麻省理工学院著名学者Cusumano 教授的额研究，战后日本政府长期通过严格限制轿车进口对其轿车工业进行保护，轿车进口一直只占国内销售的1%左右，直到20世纪70年代日本企业已经具备了强大的国际竞争力以后，这种保护才逐渐减少。Cusumano 进一步指出：(日本)政府官员对轿车工业的影响比对钢铁、造船和电子工业的影响要小，但是－项政策——通过限制进口保护国内企业——就使得一项原本肯定会失败的事业变成了一项利润非常高的事业。这就告诉我们一个非常明显但非常关键的关系：虽然(日本)政府的政策没有直接增强日本轿车企业的国际竞争力，但是尼桑、丰田以及整个日本轿车工业成功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国内市场的保护(Cusumano，1985)。
英国剑桥大学著名学者Peter Nolan在麻省理工学院点评我们国家加入WTO的时候也提出这样的问题，他说：从世界历史上看，没有一个大国是靠自由贸易和国际化发展起来的，中国有什么特殊办法迎接这个挑战？到今天为止，我们也没有真正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只是说WTO来了，挑战与机遇并存，但是究竟是挑战大还是机遇大，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与对外政策紧密相关的一个问题是如何处理好竞争政策与自主创新的关系。如前所述，现在的竞争政策与自主创新政策存在很大矛盾，没有明确的政策信号保证自主技术(比如TD-SCDMA)居于主导地位，而是TD-SCDMA、WCDMA、CDMA2000“公平竞争”。
我们的研究表明，中国加入WTO以后，很多行业的本土领先企业正在甚至已经被边缘化。原因其实很简单：根据资源基础论，一个企业要想取得竞争优势，必须有独特的资源，例如自主核心技术、品牌、企业家的能力。但是，我们的绝大部分本土企业在经济高度开放以前还没有培养起核心能力。这就是中央领导强调自主技术创新重要性的根本原因。
比如，胡锦涛同志在17大报告中指出，为了“促进国民经济又好又快发展”，需要采取八大措施，第一项措施是“提高自主创新能力，建设创新型国家”，并且认为“这是国家发展战略的核心，是提高综合国力的关键。要坚持走中国特色自主创新道路，把增强自主创新能力贯彻到现代化建设各个方面”。
这就告诉我们，在处理竞争政策与自主创新的关系的时候，首要的是要保证自主创新的有效实施。具体而言，要有明确的政策，保证自主技术(比如TD-SCDMA)居于主导地位。
为了促进自主技术创新，需要有很多政策及其配套，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是，要把打造以本土企业为主导的产业链放在重要位置。在这一方面，我国发展TD-SCDMA的经验和教训需要进行深入的总结。比如：不要妄自菲薄，不要不相信本土企业；政府部门，特别是主管部门，要积极有为而不是徘徊等待；要通过明确无误而不是含含糊糊的优先支持自主技术创新的政策信号吸引产业链上的企业参加到产业链的建设之中。
第二，企业战略。对电信运营企业而言，主要是需要进一步考虑市场定位问题。比如三大运营商，强力进入对方有优势的领域(移动进入固网业务，电信、联通大力发展移动业务)是不是一个很好的定位？我们的研究表明，其实不然，在推进“三网融合”的过程中这样做，更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情。
另外，3G网络建设的战略也值得考虑。如果三大运营商都把移动通信作为战略重点，那么三家公司现有的 3G网络的质量都还存在很大的问题，特别是覆盖都还远远不够。 这里涉及两个问题：一是LTE和4G会不会很快就可以取代3G；二是2G 和3G 网络的融合是不是可以代替3G 网络的建设。我们认为，答案都是否定的。比如第一个问题，其实主要不是一个技术问题，更是一个市场竞争问题：即使LTE和4G技术可以很快成熟，但是毕竟不可能比3G技术成熟。如果一家运营商的3G网络非常好，其它的运营商因为等LTE和4G而有一个差一些的3G网络，用户是不会为了等LTE和4G而选择差一些的3G网络的。第二个问题的实质是一样的：如果一家运营商的3G网络非常好，而其它运营商只拥有2G和3G融合的网络(或者叫做折中的网络)，用户更愿意选择的一定是完善的3G网络。
另一方面，电信运营企业需要把同本土企业的合作以及对本土企业的支持放在一个战略问题。我们在前面已经指出，著名创新专家Lundvall的研究表明，在技术迅速变化的情况下，设备生产企业与设备使用企业之间经常进行面对面的交流是设备使用企业取得和保持竞争优势所必须的，而共同的文化背景是这种交流的重要基础。在本土企业已经成为一流的设备供应商、电信业务越来越发杂化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对电信设备企业而言，核心是如何继续有效执行“自主技术创新+低成本+差异化”的战略。考虑到国际经济中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的情况，我国的电信设备企业需要大力加强与政府部门的沟通，力争国家的支持，争取一个良好的国际环境； 即使出现了贸易保护主义的情况，也可以以中国市场为谈判基础，争取尽可能有利的贸易条件。
